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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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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五

“抱歉,蔔警官,上次有事不在家,麻煩你又跑一趟。”

“沒什麽,警察不跑腿那還算警察麽?反倒是我,讓您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。”

“哪裏,配合你們調查,是每一位公民的義務。”

端坐在蔔瑞瑉面前的,是一位年過四十、穿著不俗、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優雅氣質的女性。然而辛勞的年輕歲月在她身上刻下的痕跡,是無論她後天如何保養,都不可能完全消磨的。

“我這次來,是想向您了解一下您的女兒。”

黎蘭月表情細微一變:“你是指,莘野嗎?”

蔔瑞瑉宛若聽到了一個十分有趣的回答般笑了起來:“為什麽這麽問?難道除了秦莘野,您還有其他女兒嗎?”

“……”

“黎女士,秦莘野曾在她十歲那年的夏天,離家出走了吧?”

“嗯。”

“接著八年後,即前年的八月末,她又回來了。而在此期間,您和您前夫離婚,還與您現任一起創建了工作室。您問過秦莘野關於她離家出走,以及又忽然回來的原因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那孩子有自己的想法,我不便幹涉。”

“任由一個十歲小孩離家。黎女士,您未免太寬心了吧?”

“她跟一般的孩子不同,不需要我擔心。”

蔔瑞瑉凝睇著一臉不容置喙的黎蘭月,不禁微微瞇起雙眼,“黎女士,對於沈連寂,您還有印象嗎?”

“當然。在朝陽村時,他家和我們是鄰居,莘野也和他玩得比較來。”

“那關於他父親沈承德失蹤的事呢?”

“記得。大家雖然在背地裏談論,但都不願去報警。連寂那孩子也是差不多那時候,被他叔叔帶走了吧?”

“您女兒正是在沈承德失蹤之後離家出走的吧?您不覺得這兩者的時間點,有點巧嗎?”

黎蘭月面色一沈:“你想說,連寂爸爸的失蹤,和莘野有關嗎?”

“沈承德不僅是失蹤,他還被人殺了。”蔔瑞瑉沈下聲,正容亢色地盯著黎蘭月,眼神越發嚴厲起來,“前不久拆遷朝陽村的工程隊挖開了下水道,這才發現了他的屍骨。這事都鬧得上新聞了。不過對於事業搞得轟轟烈烈的您來說,應該沒時間看電視吧?”

黎蘭月沈默著,面沈似水地盯著蔔瑞瑉,雙唇嚴絲合縫。

“實話和您說吧,我知道秦莘野是‘怪胎’,也知道她一直看不慣對沈連寂實施家暴的沈承德,所以她有充分的動機和能力行兇。沈承德失蹤那晚,您的女兒,在哪兒?”

“家裏。”

“從幾點到幾點?”

“吃了晚飯後,就馬上洗澡睡覺了。”

“她是一個人睡的嗎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怎麽能斷定她一直在家裏呢?沈承德淩晨三點才從他酒友家裏出來,每次回家的路線的都是固定的。換言之,您女兒有的是時間埋伏在沈承德的必經之路上。”

“夠了!”黎蘭月忍無可忍,直接喊了出來,“蔔警官,這些話,請你找到證據以後再說出來!否則,別怪我告你誹謗我女兒!”

……找到證據以後再說嗎?哼,沒有否定呢。

“抱歉,是我失言了。”蔔瑞瑉站起來道,“盡管這案子破起來相當困難,但我是不會放棄的。如果有想起什麽的話,請務必聯系我。那麽,告辭了。”

距離沈連寂入院,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天。這三天,秦莘野每日準時到部門報到,像小弟一樣給其他組員端茶倒水、包攬雜活。歐陽堯旭作為“半路出家”的半吊子,以為她是新來的,便毫不客氣地把原本屬於他的活兒全部甩到她頭上,還美其名曰“培養後輩”。結果從晨星那兒得知她是“大名鼎鼎”的食人鬼後,頓時嚇得飛去了三魂、走掉了七魄,就差哭著磕頭求她別吃掉自己了。不過秦莘野卻完全不介意,還說若是累了的話,盡可以找她幫忙。

甯安深知秦莘野這副模樣絕不能稱得上“正常”。雖然對於原因,他再清楚不過,但正因為如此,他才更無法對她放任不管。趁著午休的空檔,他把她叫到了一邊。

“沈連寂昨晚醒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也回家休息吧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不要就是不要,哪來那麽多為什麽?”

“你這三天根本沒回家吧?衣服都沒換。”

“怎麽?嫌我臭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“沒有不就成了?那麽多廢話幹什麽?老太婆都沒你這麽愛管閑事!”秦莘野驀地激動起來,“再說我又沒礙著誰,憑什麽必須走人?”

“你在這裏,會影響歐陽堯旭的。”甯安心平氣和地道,“他本就註意力散漫,有你在附近,他一直疑神疑鬼,擔心下一秒會被襲擊。”

“我都說了我不會吃他了。”

“但你已經在他心裏留下陰影了。”

“我什麽都沒做!”秦莘野委屈又不悅地自我辯護道,“要怪也是怪晨星,是她多嘴向歐陽少爺說了多餘的話。”

甯安知道自己說不過她,遂一改好言相勸的態度,嚴厲起來道:“非要我以組長的身份命令你,你才肯聽話嗎?”

這句話似乎觸到了秦莘野的某根神經。她突然一咬牙,低下頭,以隨時會哭出來的聲音,哀求般地說:“為什麽一定要我回家?我只想待在一個沒有連寂的痕跡的地方而已,這就那麽難嗎?”

往日尊貴高傲的野獸忽然間淪為一頭難堪狼狽的落水花貓。甯安盯著初次在自己面前流露出自身軟弱的秦莘野,不由得愕然一楞。過了一會兒,他溫柔地問:“要去我家嗎?”

“不要。”秦莘野不假思索地拒絕,“我對貓過敏。”

“那施楊家呢?”

“我可不想被煙熏死。”

“那晨星家呢?”

“暫時想不出拒絕的理由。”

“我去跟她說吧。”

於是乎,秦莘野借住進了晨星家。因為她不願回家取日用品,晨星便帶她去逛了超市,順便補上了之前在執行保護成志良的任務時所欠下的約定。

“啊~泡澡萬歲!太舒服了!”

秦莘野一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,一邊走出熱氣騰騰的浴室。她一屁股坐到地上,把買來的零食全部堆到茶幾上,再一一撕開,這個抓一點、那個來一片地大快朵頤起來。不消片刻,她周圍便掉滿了餅幹和薯片的碎末。見此,晨星無奈地搖頭嘆氣,繼而加入了她的行列。

“莘野,為什麽連寂不允許你吃零食啊?”

“因為零食不健康啊。”

“偶爾吃一點又沒關系。”

“對於你們來說,偶爾吃一點的確沒什麽大問題。可對於我來說,”秦莘野舉起一塊薯片,將其放在燈光下觀察起來,“像這樣一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薯片,都有可能是致命的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我的‘放大’不僅放大了我的身體素質和感官,更放大了我的對所有事物的敏感度。一些在你們看來沒什麽副作用的食品添加劑和藥,一不小心就會送我上西天。”

秦莘野輕描淡寫地說罷,“哢嚓”一聲咬掉了手裏的薯片。

晨星看著對方那略顯挑釁的眼神,忽然雙目圓睜,恍然大悟。她連忙一把奪走了她手中的半塊薯片,再慌慌張張地沖去廚房拿來了垃圾桶:“為什麽不早跟我說?早知道就不買給你了!”她沿著茶幾面揮臂一掃,將零食盡數掃進了垃圾桶。秦莘野默默看著她收拾,臉上掛著如面具般皮笑肉不笑的笑容。

“吃進去的該怎麽辦?吐掉嗎?莘野,你吐得出來嗎?要不要給你買催吐藥?但是催吐藥也是藥,萬一副作用太大了怎麽辦?”

見晨星徹底慌了手腳,秦莘野忍不住側頭笑出了聲。晨星楞了楞,生氣地斥道:“莘野,我可是真心擔心你啊!”

“抱歉抱歉~”秦莘野又笑了好幾聲,“你想得太誇張了。我吃了這麽多年零食都沒死,怎麽會因為這麽一點就嗝屁呢。”

“壓死駱駝的,往往是最後一根稻草。毒素在體內堆積的過程悄無聲息,等發現的時候,或許就晚了呀!”

“放心吧,我現在還死不了。”

“你怎麽能肯定?”

“我的身體,我還不了解嗎?”秦莘野不以為意,“反倒是你,晨星。不懂什麽叫‘引狼入室’嗎?”

“引狼入室?”

“你應該知道吧?連寂是因為我住院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你還為什麽無所顧忌地放我進家門?不怕我襲擊你嗎?”

“不怕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因為你不會。”

晨星脫口而出的篤定回答令秦莘野不禁產生了一瞬間的動搖。她頓了頓,一度消失的戲謔笑意再次浮現了出來:“看來今晚,一定要把你推倒才行了。”

晨星配合地開玩笑:“你不是好男色嗎?什麽時候對女色也感興趣了?”

“現在。”

“推得倒我再說吧。你這個小矮子。”

秦莘野雖然對身高不是特別執著,但若聽到別人喊她“矮子”,一定會把他腿折得與她一樣高。她打量著防備之心為零的晨星,無意識咽了口唾沫,從兜裏摸出一顆糖,撕了包裝丟進嘴裏嚼起來。

“這糖是……”

“歐陽少爺給我的。他問我這個可不可以代替他被我吃掉,我說可以。他就給我了。”

晨星恨鐵不成鋼地籲了口氣,“這是組長在兒童節那天送他的。”

“哼,咱們組長對歐陽少爺可真是好啊,又送糖又趕我走的。”秦莘野說著,冷不丁話音一轉,“說起來,我感覺咱們辦公室裏多了一絲絲戀愛的酸臭味。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?”

晨星認真思考了片刻,搖了搖頭。

“你還真不是一般的遲鈍啊。”秦莘野都懶得明言了,“不過你們兩個,我是不會看好的。”

“我們兩個?”晨星奇怪地皺起眉。

“你們一個笨得要死,一個蠢得要命。要是在一起了,怕不是得生出個超級大智障。為了全人類的平均智力水平著想,你倆還是別勉強了。”

“你到底在說誰啊?”

秦莘野瞥了眼滿臉困惑不解的晨星,不加解釋,自顧自進了臥室,睡在了地鋪上。晨星一頭霧水地獨自於原地坐了會兒,隨後起身收拾茶幾,上床休息了。

半夜,感覺有什麽重物壓在身上、以至於喘不過氣來的晨星呻吟一聲,艱難地睜開了眼睛。盡管此時家中燈火盡滅,但在爬上窗戶的路燈光的幫助下,她毫不費力地辨認出了黑暗中的人影,於是迷迷糊糊地問:“……莘野?怎麽了?”

話音一落,秦莘野怔了一下,緩緩閉上了欲咬向晨星脖頸的嘴巴。她淺淡一笑,松了松抓著晨星肩膀的雙手,似要哭出來地道:“果然還是不行啊,晨星。”

晨星的意識仍大半沈溺在困意的溫柔鄉中,故而即使隱約感到有些不對勁,也沒能問出口。秦莘野對她笑了笑,在她耳邊輕輕留下一句“我會乖乖回家的,叫甯安別操心了”,接著倏地縱身一躍,翻下窗戶失去了蹤跡,就好像她從未出現在這屋裏一樣。

晨星木然地眨了眨眼,旋即一個激靈猛然清醒過來——

“抱歉,吵到你了?”

沈連寂睡眼惺忪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,瞬間認出了她是誰。見他想要起來,女人立刻阻止道:“沒事,你躺著就好。”

“……黎阿姨。”沈連寂喉嚨幹澀地打招呼道。

黎蘭月微笑起來:“原來你還記得我啊。”

“為什麽……”

“我收到了你叔叔的聯絡,這才知道了你搬到了莘野對面,以及和她同班的事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傷,還疼嗎?”

“不疼。”

“抱歉。”

“阿姨,您一早就知道莘野會進食人肉了吧?”

良久,黎蘭月終於微微點了點頭。

“什麽時候?”

“她十歲那年。”

沈連寂嘴唇微微一動,似乎沒料到秦莘野的食人癥居然有那麽久遠的歷史。

“前年八月最後一天,她忽然找上門來,叫我給她一個住的地方,並讓我想辦法解決她的上學問題。雖然不知她突然回來找我的原因,但見她隨身帶了堆起來足有一米高的輔導書,我便知她是認真的,遂沒多問。如今看來,原因果真是你啊。”

沈連寂頓了一下,“是在我離開後開始的嗎?”

“準確而言,莘野的食人癥,就是因你而起。”黎蘭月直視著沈連寂的淡漠雙眼,毫不拐彎抹角地直言道,“連寂,莘野是因為你,才吃了她妹妹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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